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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4月12日 星期一

伊路走來|1.哭泣的爺爺

        今年三月底,很榮幸接到佛光山普門寺邀請,與青壯年的朋友們分享一些在醫院看到的小故事,也讓伊森藉此機緣,把這些年的學習與啟發作一點小整理。故事開始囉~

不專業的治療師

        時間,回到了伊森在當物理治療實習生的那一年,這一年,對伊森的行醫生涯有著莫大的影響,也是幫助自己發現了許名個人特質的一年。許多的病人,各種的事件,帶給伊森許多震撼與啟發。至今,仍記憶猶新,晃如昨日,比今天早餐吃什麼記得還要清楚。

        在物理治療師的實習過程中,會到不同醫院,要經歷幾個不同的站別(如骨科、神經、小兒、心肺的物理治療),接受不同領域的訓練。一天,伊森輪到了要前往病房,給住院病人做床邊治療的一站,去的是血液腫瘤病房。一位六十多歲的奶奶,乳癌第四期,頭髮,也因為化療掉光了,全身水腫嚴重,相形之下,四肢顯得粗短,活像隻圓鼓鼓的大青蛙,讓人看了好不難過。

        照顧者是奶奶的先生。爺爺呢?七十多歲了,又患有腰痛,照顧奶奶非常辛苦。物理治療面對這樣的病人,能給的幫助並不多,但由於治療時間有半小時,除了一邊帶奶奶做做簡單的運動之外,也會與他們閒聊。漸漸地,彼此也熟悉起來。

        一日,到了治療的時間,到病房卻不見奶奶,說是做檢查去了。看爺爺滿面愁容,眉尾都快垂到了嘴角,我便上前詢問。原來,是住院時間快到了,醫院要他們準備出院。爺爺奶奶的家雖然是在二樓,但因沒有電梯,能不能回到家裡都成問題,更甭談其他的醫療照護。二老沒有小孩嗎?其實是有的。可是,大兒子現正在坐牢,老二也跑路去了。只有老三在台北當郵差,全都不在身邊,也不可能叫老三辭職回高雄照顧,那家裡哪兒來的收入呢?老人家訴說著,不禁老淚縱橫,在走廊盡頭的窗邊哭了起來,淚痕在明亮的陽光下,像兩條流淌發亮的小河。搭著爺爺的肩頭,不知所措的我試著安撫他,但鼻頭一酸,索性陪著他一起掉眼淚,安靜的走廊只剩抽抽咽咽的啜泣聲。我是個不專業的治療師,怎麼可以隨著病人的情緒波動,而影響了自己的專業判斷呢?

怒火

  時間不多了,我冷靜下來,努力思索著如何才能幫得上他們。於是,先找上了奶奶的住院醫師(忘了是R2還是CR了)。在我眼前的,是一位臉上像戴著橡皮面具,個頭不高但有點微胖的年輕醫師。說明了情況,詢問著是否有什麼方法可以幫上老人家的,例如轉院或是轉出再收住院等等。

        然而,苦口婆心的我,只得到輕描淡寫的一句:「這是規定我也沒辦法。」他便木然地轉身離去。一瞬間,一股熱氣由我的胸口直往腦門衝!我這輩子唯一的一次,想要給一個人臉上狠狠一拳!為什麼!?為什麼身為一個醫師,可以對病人的困難如此事不關己?即使是有所規定,但何以連一點點願意幫忙想辦法的念頭都沒有?才當住院醫師沒幾年,對生命的熱情已這般麻木?於是,我無語了,轉身離去。接著,我找了社工師請他們協助,但隔天再去病房時,老人家已經出院,而故事的結局也就不得而知了……。

        醫學之路,同時也是一條走向自己的路。雖然當時感到非常憤怒,但也因此體驗了前所未有的情緒大浪。隨著年紀增長,今日更能理解為何當時的住院醫師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,在健保制度下、在白色巨塔中,醫療人員也面臨了太多的困境與無奈,不斷地消磨著我們的熱忱與人性。當然,理解那位住院醫師,並不等於認同。更積極來說,現在輪到我們在指導醫學生,要如何培養出理性與感性兼具的醫師,也成為我們重要的課題。

        現在想想,那時暴怒的程度,還真是人生唯一的一次經驗,但也因諸如此類的事件,現在的我更能體會各種不同的情緒,也更能貼近病人的各種哀傷、悲慟、嗔怒、無奈的情感,無怪乎前輩師長總說:若欲學作醫,當先習作人。